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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控88%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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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控88%

醫生說,她得了癔癥。簡而言之,她瘋了。

紀明謙不相信,帶她走遍倫敦醫院,無一例外都是一個答案。

Richard是界內久負盛譽的精神科醫生,聽到他的委托連夜從溫哥華趕來倫敦。

Richard看後陷入沈默,“Miles...”

床上女孩許是累了,乖巧入睡,他牽起她的手,替她掖好被角,“她睡著了,我們出去說。”

“Miles。”走出病房門外,Richard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他,斟酌一下開口:“也不能簡單說是癔癥,她情況比較覆雜,可能因為以前受過催眠的緣故,本來內心存在的巨大創傷一直壓抑在潛意識裏,這次危險刺激下,壓抑這麽多年的負面情緒將她徹底吞噬。就好比一個氣球,打氣越多,膨脹得越久,爆炸反噬得越快。”

紀明謙嗓子幹啞,“以後會怎麽樣?”

“不確定,可能會突然間歇性喪失視力、聽力、甚至說話的能力,嚴重的時候會感受不到心跳呼吸以及全身抽搐痙攣。她可能會行動遲緩,喪失自理能力,害怕社交,甚至害怕出門。她會被困在心靈迷宮裏,可能下一秒清醒,可能一輩子也就這樣了。”

紀明謙往後退出幾步,雙手撐住身後走廊的墻壁,張了張嘴,什麽也說不出口,終於用力擠出那個問題:“還能治好嗎?”

Richard看他雙眸如血一般的紅,安慰說:“Miles,你也別這麽灰心,只要積極進行心理治療,大部分癔癥或許能緩解甚至痊愈。”

紀明謙忽然握緊拳頭重重砸向墻壁,手指關節鮮血淋漓,順著墻壁流淌,爾後雙手捂臉,靠著墻壁失聲痛哭。

Richard為之動容,拭去眼淚,走近拍拍他的肩膀。

情緒平覆後,紀明謙抹一把臉,“她一定能好,Richard,她沒有瘋,她只是...找不到回家的路。”

“Miles。”Richard欲言又止。

“她的運氣不會那麽差,老天爺不會不長眼。她答應過,要嫁給我。”

“Miles...”Richard蹙眉,不止擔心病房內的女孩,更擔心好友。

紀明謙眼神堅毅:“沒事,我受得住。Richard,這次得麻煩你,報酬我會給雙倍。”

Richard點點頭:“Miles,我會盡力。”

接下來三個月,天氣越來越炎熱,他每天陪她進行心理疏導。

一開始,她害怕所有人,只要有人靠近,便會高聲尖叫,為了使她鎮定下來,醫生只能用綁帶綁住她,給她註射鎮定劑。

獨自一人時,她會一天到晚發呆,不願意出去與人交涉,拿著一只筆和一疊紙,不停地寫寫畫畫。

他看過那疊紙,全是黑黑的線團,一個字也沒有。

慢慢地,她變得不再害怕他的接近,可每當與他對視時,她渙散的眼裏空洞洞一片,什麽也沒有,沒有他,沒有任何人,更沒有這個世界。

他每次坐到她面前,微笑著問:“伶伶,天氣真好,我們一起出去玩,好不好?”

她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,仿佛對周遭一切免疫,看不見他,更聽不見他。

她曾經那麽優秀,如今卻像女媧造人時沒有放入靈魂的泥土娃娃,輕輕一碰便會碎。

他再也忍不住,跑到衛生間捂著嘴,強忍內心痛楚,淚水肆意。

宋淺淺、賀揚、方知灼等人趕來看她,她再也認不出昔日好友,尖叫著打砸房間內所有物品,不管不顧地踩著碎玻璃,瑟縮得躲到陰暗的角落裏,徒留地板上一個又一個血腳印。

賀揚哭出聲,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方知灼,也紅了眼眶。

“韓章,你看見了嗎?和當年一模一樣。”宋淺淺難以置信的目光流露無盡的悲傷,被韓章擁入懷,喉頭發緊,捂住嘴跑開,扶住墻根痛哭。

不顧眾人悲憫的目光,紀明謙走到她面前蹲下,只聽到她喉嚨裏含糊不清的聲音,像抱珍寶般小心翼翼地將她打橫抱起,輕聲細語:“寶貝,那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啊!他們不會傷害你,沒有人能再傷害你,不怕!”

Delia帶兩個小寶寶來看她,她難得親近兩個小寶寶。

Delia擦去眼角淚漬:“誰說Lily瘋了,她明明還記得。”

他看向遠處像孩子一樣的女孩,欣慰一笑,眸中帶淚。

Delia問:“Miles,她如果一直這樣下去,你怎麽辦?”

他不假思索地回:“我會一直陪著她,就當養了個孩子。”

Delia說:“我第一次見到Lily,她的目光和你現在的很像,絕望又抱有希望。她固定聽一個廣播,看一個電視臺,後來她告訴我那些和財經內容有關。我笑她一個文藝女孩喜歡財經,偶然有一次我才明白原因。我在她房間的日記裏發現一張張報紙雜志剪切圖片,那一張張,無疑都是你。後來不知道發生什麽事,她把那些都燒了。”

他哭了,毫無形象地痛哭流涕。

忽地,July和Diana受到驚嚇般嚎啕大哭,他急忙跑過去,發現她開始全身痙攣。

他抱起她著急忙慌往醫院跑,鞋子也來不及穿,貼近她的耳邊,卑微地祈求:“伶伶,求求你,就算為了我,再活一次,再嘗試一次,就一次,好不好?”

醫院診斷,她的病癥越來越嚴重,以前還吃飯,現在連飯也可能吃不下了,而且還會慢慢喪失語言能力。

他付之一笑,每天哄她、餵她吃飯。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挑食,他便一遍又一遍地做她喜歡的口味,最開始不成功甚至不能吃,一次又一次終歸接近。

Richard某次得知所有的飯菜由他所做,大吃一驚:“Miles,你什麽時候學會做菜?”

他只是笑笑,繼而一門心思哄她吃飯,最近她喜歡拼圖,不管醒著睡著總要攥一把拼圖在手裏。

他把飯菜餵到她嘴邊,她嘴一撅,頭一晃,低頭沈浸式擺弄掌心的拼圖。

“不吃不給玩,你乖乖的,吃了再玩,好不好?”他輕聲說,又將勺子裏的飯菜送到她嘴邊。

她皺起鼻子,仿佛思考很久很久,忽而擡手打翻他手中的飯勺和飯碗,湯湯水水流了滿地。

紀明謙不厭其煩地蹲下身清理殘局,餘光瞥見他的姑娘攥緊掌心的拼圖,垂頭擡眼,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。

他說:“寶貝,沒關系,打翻了我們再盛新的。”

“Miles,要不還是讓人給她打營養針。你...你還是別餵了。”Richard面露憂慮,“她情緒不穩定,恐怕會傷人。”

“不會的,她很乖、很善良,一個人再怎麽生病,本性不會更改。”他說著,一滴淚狠狠砸向地面。

忽然,眼前伸來一只蒼白的手,掌心向上攤開,滿是拼圖。

她說了幾個月來的第一個字:“給。”

他接過拼圖,喜極而泣,對Richard說:“你看,她多乖。”

他的淚水打在她手背,她像被火燙到般猛然一縮手,“疼。”

她一直叫嚷手疼,他慌忙叫醫生來檢查,醫生說她沒事。

可沒事,又是哪裏疼?

他給她呼呼手,又陪她玩拼圖轉移註意力。

他舉起一片拼圖問:“伶伶乖,看這片要放到哪裏?”

她一把搶到,安安靜靜地沈浸到拼圖世界裏。

他重新裝好飯菜,給她餵完。

她漸漸不排斥吃飯,也不排斥他的接觸,可每次吃飯總會鬧笑話。

他一餵,起初她咬住勺子不放,後來她機械式地張開閉口然後一股腦兒吞。

他笑著摸摸她的發頂,“寶貝,不能吞,一天天吞飯怎麽能行?”

她眸中第一次出現除去虛無外的情緒,疑惑。

他挖一勺飯菜放到自己嘴裏,微笑地細嚼慢咽,吃完告訴她:“要慢慢地、輕輕地,知道嗎?”

她模仿著他的動作,一下一下慢慢地動嘴唇,沒咀嚼幾下又給吞了。

他笑著說:“我的寶貝真聰明。”

然後,她學他,生澀地扯起唇角,露出一個難看得不能再難看的笑容。

他瞬間轉過身去,淚如雨下。

她在醫院待了兩個月,直到九月秋葉泛黃,再次被他帶回公寓。

Delia每天帶小寶寶來陪她玩一會,她慢慢地也不再排斥。

她晚上睡不踏實,他每天給她讀書、講故事。他托宋淺淺把寄養在韓章家的小不點送來,她一天又多了一項活動,觀察小貓。

他每天早上都對她說:“伶寶,早上好。今天天氣真好,我們出去玩吧!”

每天晚上也會對她說:“明天天氣也好,我們帶著小貓出去玩,好不好?”

她陷入自己的世界,從不回答他,也不從踏出房間半步。

她依舊愛花,他給她買來滿天星和紅白薔薇,她抱著不撒手。

期間,韓章問他對於龔西的訴求。

他那時還在陪她玩拼圖,只冷冷說一句:“我要他牢底坐穿。”

幾個月醫療下來,他身上帶出國的錢以及韓章等人捐助的錢早已捉襟見肘。

紀清戈、紀明哲等人的捐助,他都婉言拒絕。

爺爺暗地放話,除非他回國聽調擺,才會出錢幫忙,他不想讓紀清戈等人為難。

好在履歷還算不錯,他緊急找到一份風投機構的工作,每天早起給她做好早中餐,托Delia照看一下她。

九月下旬的一天,他接到Delia打來的電話:“Miles,Lily不見了。”

他慌了神,一個勁站起來,身後的辦公椅被帶翻,鬧出大動靜,找老板請了假,馬不停蹄地和Delia四處尋找。

最後,他在幾個街區外的一家花店找到探頭探腦的她。

他紅著眼,步步靠近。

花店的老板說:“這個女孩站在我店門前看了很久,我問她許多次想買什麽花,她不回答。”

“伶寶,怎麽一個人出來了?一個人出來很危險,要是你不見了,我會很擔心。”他壓住淚意,沒流出一滴淚,寵溺一笑。

她轉過身,抱著那盆花,怯生生地擡眸,喃喃自語:“花,枯。”

他看看花盆裏略顯敗勢的花束,唇角揚起笑意,“花不會枯萎,我們還可以再種。”

她思索很久,就在他以為她病情加重之際,總算出聲:“不見,你。”

他霎時淚雨滂沱,再也忍不住,緊緊摟她入懷,“對不起,我再也不離開你。”

他到底不放心,此後每天上班和她開視頻,看著她一點點地乖乖吃飯、乖乖睡覺、乖乖玩耍。

沒生病前,她什麽事都悶在心裏。生病後,她像個初生的嬰兒,很依賴別人,吃個飯還要向他邀功得誇獎。

視頻裏,她吃飯吃得糊了滿嘴,還舉起空空如也的碗底展示給他看,昂起下巴笑。

他心酸地調侃:“我家姑娘真棒,怎麽又漂亮又厲害?!”

公司的同事都說:“Miles有個瘋了的女友。”

十月的某天,她忽然能說話了,可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:“你是誰?”

Richard說:“她這是癔癥性精神障礙,又稱分離性障礙。即便能說話,看起來像個正常人,也不能深究其中邏輯。她的近期記憶會逐漸喪失,短期記憶會逐漸清晰。簡單來說,她會自動過濾掉痛苦的記憶,形成一個自我保護機制,永遠深陷在這個機制孤島上。只要打亂她的邏輯,她就會變得毫無邏輯。”

紀明謙輕輕一笑:“Richard,這樣多好,她沒有了痛苦。”

Richard唏噓道:“可她有可能不再記得你。”

“那又怎麽樣?也挺好。”他望向遠處一門心思刷題的女孩,她看起來已經變得很正常,恢覆得很好。

有一次,他問她:“伶伶在幹什麽?”

她埋頭苦寫,頭也不擡地回答:“我在寫試卷呢,還有一年就要中考,得早點刷題做準備。”

她的記憶停留在初二13歲,停留在沒有苦難的學生生涯,停留在沒有他的過去。

他不打斷她,兀自在一旁鼓勵她:“真棒,真優秀。”

他看到,她的筆下,依舊是一團如暈不開得墨水般的濃厚黑線團。

她每天仍舊聽他講故事入睡,好在偶爾能給他回應,問為什麽。

十一月某天他休假,中午Richard造訪,他正講故事哄她入睡。

“伶伶,你今天想聽什麽故事?”

“聽故事。”她孩子氣地拍拍手。

“好,今天我們說一只小企鵝的故事。在蒼茫荒蕪的白色荒原上,一群小企鵝伸展小手啪嗒啪嗒準備回家,僅有一只企鵝在遼闊雪原上駐足停留,看一眼遠去的大隊伍,再看一眼反方向的群山。最後小企鵝回頭一望大部隊,義無反顧地孤零零、跌跌撞撞地走入巍峨群山。”

她眼睛提溜直轉,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企鵝喜歡伶伶,想來找伶伶玩。”他寵溺又深情地刮刮她的鼻尖。

她繼續纏著他講故事,他又講了一個醜小鴨和白天鵝的故事,講完低頭看,女孩早已睡熟。

Richard問:“Miles,你覺得那只企鵝為什麽這麽做?”

“或許山的那邊有當初最美的約定。”

企鵝,自然界自發的一夫一妻制動物,不需任何道德約束。一方去世,另一方絕不獨活。

“Miles,你可能要...註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和心理。”Richard面露愁容,“你把什麽好的都給她,她倒是白白胖胖,你看看你自己,瘦成什麽樣!”

“Richard,即便我真有心理疾病,你現在能治好我?”

Richard看看好友懷中熟睡的女子,感嘆一句:“不,我不能。”

解鈴還須系鈴人,外人幫不了。

十一月下旬,他接到爺爺打來的電話。

“明謙,你帶著丫頭回來,爺爺陪你一起照顧她。”爺爺顯得很無奈,妥協說。

“爺爺,然後呢,我能娶她麽?”

對面語氣稍急促:“明謙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你不能為了她停滯自己的路。”

“爺爺,等她好了,我們就回來。”他望向那個正在逗貓的姑娘,彎了唇。

“明謙,她可能一輩子就這樣,你如何能等到她恢覆好?”紀老爺子慌了神。

他釋然一笑:“爺爺,你還記得當初我跪求您解除婚約時說過的話?我說,既然我能在危機關頭帶領紀氏走出危機,自然也能在不想幹的時候當個甩手掌櫃。”

“爺爺,她現在是快樂的,我多麽有幸與她一起度過這些快樂的時光。”

“可是明謙,她已經忘了你。”紀老爺子厲聲反駁。

他全不在意,“爺爺,她快樂,我就快樂,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值得?”

“爺爺,她是我的劫,渡不過去,您就當沒有我這麽個不孝的孫子。”說完,他決絕地掛斷電話,淚意洶湧,走到她身旁蹲下:“伶寶,天氣真好,我們帶上小不點出去玩吧!”

女孩摟住貓,笑容一點點放大:“好。”

他摸摸她的臉頰,想起第一次出門時她躲在他身後畏畏縮縮,再到現在舒朗的笑容。

有些人,他終歸難以割舍。

後來,韓章多次調侃他:“紀明謙,你這路是越走越窄。”

他不甚在意:“韓章,你不明白。我和她之間,只要能抵達到她身邊的路,都是坦途。”

十二初,呂知宜打來電話,開門見山:“明謙,我幫你一起照顧她吧!”

“不用,我帶著她,很好。”

呂知宜又說:“明謙,我一直在等你。”

他陪著身旁的姑娘看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,看她樂呵呵,剎那間感到幸福,繼續說:“小宜,不用等我,我不喜歡你,找一個愛你的人好好過。”

“明謙,你這是何苦?她如同一陣散沙,無須狂風暴雨,只要和風徐徐便能吹散你的所有努力。你抓不住她,你永遠都抓不住她!”呂知宜情緒激動起來,“你怎麽能為了她放棄自己的前途?”

他剝完一個橘子,遞給身邊的姑娘,“這是我的選擇。”

那個姑娘分一大半橘子塞到他嘴邊,像一個嘰嘰喳喳的小麻雀,天真無邪地說:“甜。”

他嘗一片,揉亂她的秀發,確實是甜的。

“紀明謙,你怎麽這麽執迷不悟?”呂知宜不知道自己在氣氛什麽,說出最傷人的事實,“她永遠會活在沒有你的昨天,再也到不了有你的未來。紀明謙,你留不住她,她會生病、會變老、也會死去,可她唯獨不會再記起你,記起這一切。”

他不在乎,異常沈靜,“縱使她生病、變老、死去,也合該是我的一生。”

呂知宜憤而掛斷電話,痛哭一場。她錯過的深情,是永遠回不去的珍貴時光。她能寧願心中的白月光高懸天上,也不想看到對方卑微到塵埃裏。

一切原本向好的方向發展,然則變故突如其來,打亂所有來時的路。

2024年二月除夕那天,他帶她出去看煙花,她看到一個花店走不動道。

他叮囑:“伶伶,你乖乖站在這裏等,我給你買一盆花來。好嗎?”

她甜甜地笑:“好。”

之後,他曾無數次懊惱,就那麽短短幾步路,怎麽能放心到不帶上她?

他花還沒買完,聽到她駭人的尖叫,跑出去一看。

一群小孩子將她圍在中央,齊聲高呼:“快來看瘋子。”

她膽怯地雙手抱頭蹲在地上,嘴裏如念咒語般:“我不是瘋子,我不是瘋子!我沒瘋,我沒瘋!”

“滾開。”他撥開那群孩子,走到中間抱起她。

自那以後,她再次不願出房門,Richard說她的病情再次出現反覆。

他仍舊不放棄,每次重覆那句話:“伶伶,今天天氣真好,我們出去玩吧!”

她再也不回應。

他一陣反胃,跑到衛生間,將一整天吃的食物全部吐出,癱軟在地,抱頭痛哭。

打開門,他驚訝地看見她站在門口。

她的眸中好似有神采,又好似什麽也沒有。

他恢覆鎮定,溫情地問:“怎麽來這裏,是不是哪裏不舒服?”

她笑到哭:“你,累。”

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。

他揉揉她的臉頰,只說:“我不累。”

日子還是一天天過,他的工資交完醫療費,剩下的全給她補營養。

有次,他握住手裏的錢,考慮到底給她買牛肉還是買水果。

再三斟酌,還是買了牛肉。

回家的路上,接到方知灼的電話,望見手裏提的牛肉,他自嘲:“知灼,世界多麽神奇,我居然有一天為吃飯發愁。”

方知灼不忍心,“明謙,回來吧!”

他搖搖頭,“不,她還在接受治療。”

三月底,Delia給他打來電話說:“Miles,Lily is killing herself。”

他趕回公寓,發現她目不轉睛地盯住手上的汩汩血流發呆,整個人如同木偶般了無生氣。

他帶她去醫院,在醫院遇到林風禾。

林風禾見到眼前骨瘦如柴的男人嚇了一跳,半晌掩去驚訝,“紀明謙,我要帶走我的女兒。她需要接受更專業的治療,你這樣帶她,她好不了。”

他嚴聲怒斥:“阿姨,我姑且這樣叫您。她變成這樣,少不了你們的幹系,如果不是你們一再自私、霸道,她如何能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?”

林風禾問他:“紀明謙,你算她什麽人?”

他失卻全部力氣,雙膝重重跪地,“伯母,就這最後一次,讓我陪著她,這一次。”

林風禾不忍再看,丟下一句:“一個月,一個月後我來接她。”

他說:“好。”

再次出院,他越發著急,有時蹲一會再起身,眼前會出現一片黑,緩一會才好。

Richard說:“Miles,你太累了,放她走吧!”

他不聽:“還有一個月時間。”

他還是每天給她講故事,陪她種花。

她抱著花盆不撒手,他走近問:“伶伶,你抱的是什麽花?”

她搖搖頭。

“是無刺的薔薇。”他告訴她,握住她的手輕觸花瓣,“你摸摸,不紮手。”

她笑了,杏眼彎彎。

在她的眼中,他看見全世界。

四月下旬的一天,房間裏忽而傳來打砸聲,他沖進去一看,薔薇花盆碎了。

她哭著說:“壞了。”

“沒關系,伶伶,我幫你買。”他請Delia來照看她一會,出門去買花。

他走在路上,腳步虛浮,買到薔薇花往回走時被一輛車蹭到,手中的花盆碎了一地,裏面嬌艷欲滴的鮮花染上許多汙漬。

他想起呂知宜說的話,喉頭難受到說不出話,甚至哭不出聲。

“她如同一陣散沙,無須狂風暴雨,只要和風陣陣便能吹散你的所有努力。你抓不住她,你永遠都抓不住她!”

“她永遠會活在沒有你的昨天,再也到不了有你的未來。紀明謙,你留不住她,她會生病、會變老、也會死去,可她唯獨不會再記起你,記起這一切。”

他跪倒地上,捧起那一抔抔泥土,散了又捧,捧了又散,縱使泥土一縷縷從他指間漏下去。

怎麽會抓不住,為什麽抓不住?

他佝僂腰背,伏到地上,抹去臉上遮不住的淚水,不信邪地捧起那些泥土放到一邊,撥開蓋在花上的泥土,將一簇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,輕柔細致地擦去每片花瓣上的塵土。

倏忽,耳邊傳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,“明謙,多臟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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